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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伊森贝尔人常说的一句话。
每到四月末的时候,王城的雨水就成了滋润万物的甘露,不冷不热,不稠不稀,淋淋沥沥的浇灭酷暑,让老树萌生新芽,让繁花姹紫嫣红,城里处处芬芳侵染,满目葱茏。以往的人们,都盼着这景色能永远停留眼中。
但今年四月的王城,尽管景色依旧,却没了往年那般热闹祥和。
城南临近高墙的几处长街,原本繁华似锦的街道,一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,和一座座被火焰烧毁、化作焦黑的废墟的楼宇。
细雨如绵,悄无声息的打在破碎的泥瓦路石上,将满地灰烬浇湿。光着膀子的壮汉们于泥泞间奔奔走走,有人高抬石块,有人肩扛木桩,跟在数辆拉车后面,被雨水淋得湿透。
不时能看到有尸体被人挖出来,抬走。其中多是身着银甲的士兵,但偶尔也有布衣平民。死去的人在街边被摆成一排,盖上白布,隔很远也能闻见那股肉体腐烂的恶臭。壮汉们一个个都捏着鼻子,不愿靠近,可失去亲人的家属们却不管不顾,径自跪在某具尸体旁边,眼泪早就哭干了,只是怔怔出神,谁去拉扯也不搭理。
而这样的情景,整个城内随处可见。
在偏城中央的位置,那高耸于市、金碧辉煌的王宫宫殿,与宫殿前宽阔的广场,在曦光的映照之下,尽管尸体已被清理,可大片暗红色的血肉,和雨水混杂一起,仍旧无比醒目的充斥着各个脚落。
广场的老者石雕被砸破了脑袋,旁边还有一条未及清理的角马断掌。整个伊森贝尔的权力中心被刺鼻的腥臭笼罩着,无论多少名士兵和仆人忍着恶心努力清扫,至少在四月结束之前,这股味道是散不去了。
王城民众的情绪很不稳定。
在短短不到三个月内,前所未有的灾难接连两次降临王城,博斯韦尔被毁,有很多人丧命,这使得习惯了平和生活的他们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。
在这些天里,我见到不止一波的队伍在街上游行,声讨的对象有贵族,有伊丽莎白,还有教会。游行的人倒是没做出多么过激的举动,但与仲裁处的摩擦自然是每天都有。他们大多数都是失去亲人和家园的人,但其中总不乏一些挑事的家伙。我偶尔会听到有人意外身亡的事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
有一次,这些人围堵了隆道尔街。
我站在窗前,远远看到雷克特出现。他姿态放的很低,与带头之人交涉许久,最终像是达成了口头约定,那些人没再进一步做出什么,黄昏之前便离开了。
也有传言说,他们将在不久之后组织围堵圣扎耶里大教堂,想面见教宗大人,让他亲自说明情况。
但这个“不久之后”,似乎一直没有到来。
维多利亚这几天很忙,忙到几乎没空理我。离开教堂以后,我一共只见了她三面。
第一面是在当晚,她来3号宅邸看我,神色很疲惫。我们短暂的聊了一会,说起铁甲卫退兵夫勒斯克堡,临走时为泄愤杀了一部分俘虏,但大多数人都趁乱逃走。而雷克蒙家族的一切事务,包括死伤超过三成的守备军,都将交由老雷克蒙的儿子接管。
事情就算是稳定下来了。
随后我们又说起莱克斯公爵。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,但已经被维多利亚关起了来,另作他用。至于作什么用我没问,这些事我其实并不怎么关心,只要维多利亚没事就好。
临走时,维多利亚将护心镜还给了我。
那上面有一道清晰的剑痕。
“你的镰刀我会让人抬过来。谢谢你,佩佩。”
“嗯。”
对话简简单单,并不需要太多言语。
在这之后的两次见面,都是在隆道尔街的清晨。我远远看到她,她也看到我,但是匆匆忙忙就上了角马车,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我打。
我心里有些恼,但想到她真的很忙,又有点心疼。
能做的,也只有不去打搅她。
这些天,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发呆,什么人也不想见,只是偶尔会出门采购些吃的东西,听集市上的一些流言,知道有个叫圣乔治的枢机主教,在前两天抵达王城了。
这个时候来,想必没什么好事吧。
但那和我没什么关系,让安吉尔去头疼好了。
至于玛格丽特,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。大抵是已经离开了吧...好像故意在躲着我,或许是见了面不知道要和我说些什么。
不过这样也好。
我如果见了她,可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3号宅邸的庭院翻修过了。
其实并没有遭到多严重的破坏,只是重新修整了草坪,花坛也换了新的。在我昏睡的期间,这些事维多利亚早就吩咐人做完了,等我回来的时候,宅邸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。
只是少了一颗蜜果树。
而艾丽也没有再来过。
山羊奶酪依然如往常一般神出鬼没,但每天早上都会在窗前看到它的身影。
先前它带回来的信笺,被我放在当时穿的修女服里,后来在打斗的过程中衣服被风撕烂,那封信也丢了。
与维多利亚谈好的合约终究没来得及,但这并不妨碍山特尔堡与王城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。合作可以继续,只看父亲那边有没有余力。
于是我又写了一封信。
我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深处事件漩涡的中心,没在信里提及我都做了些什么,免得母亲平白担心。只是骗他们说我在这里吃的很好,睡的也香,王城的事并没有影响到我的生活,我每天依然很乖,好好学习天天向上。
想了想,我没再提及合约的事,怕他们猜出我没能收到上一封信,会想到不好的地方。然后又问了父亲和哥哥的情况,并威胁说如果再不告诉我,我就直接回家。
写好之后,我让山羊奶酪带着信飞向帝国,心里觉得他们应该不会知道我在王城又和人拼命,没想到很快就被打脸。
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天,新的言报寄了过来。
打开言报的第一页,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黑白手绘画。
这是我第一次在言报上看到画。
画中的少女五官精致,黑发扬舞。她手中紧握着一柄漆黑巨镰,背后的教宗骑士披风猎猎飘荡,能清楚的看到上面的鸢尾兰纹。而在她的脚下,有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可怕怪物,怪物通体漆黑,长相奇形怪状。少女单脚踩在它的头上,手中的镰刀高高扬起,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削去怪物的头颅。
在这副画的下方,有一行醒目的文字。
[不惧深渊侵蚀的十六岁少女,划破王城黑夜的闪耀之星——教宗骑士希尔维嘉小姐。]
言报的左页,是一整面的文字介绍,篇幅密密麻麻,比报道王城灾难长了三倍有余。
我怀着复杂的心情,粗略扫过一眼,发现整篇文章的笔墨着重于英雄形象和战斗残酷的渲染,以及少女不屈不挠的精神。
具体的内容,我不想仔细去看。
而在言报的左下角,一块不起眼的小小框栏里,则是对尼禄枢机的死做了简短交代。
[尼禄·布朗·泰勒夫特,原本备受敬仰的枢机主教,虔诚的神之信徒,于昨日清晨回归神明的怀抱。他的一生...]
整篇文章很短,写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,却对尼禄的死因,以及他的所作所为只字未提,就连死亡的时间都是骗人的。
匆匆扫过几眼,我就将言报丢到了一边,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说话,也不知该作何感想。
许久之后,只有一个无聊的念头从心里冒了出来。
这下...我大概是真的出名了。
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。
这些天,好像没任何事是值得高兴的。
其实情绪一直很低落。
偶尔在深夜里,我仍会梦到那个银发赤瞳的小女孩。有时她会和我说话,有时拉着我唱歌,有时缠着我,要我给她讲大城堡的趣事。这些梦总是很短,做不到一半就会惊醒,然后就忍不住走到镜子前,望着额前的那缕白发,发好一会儿呆。
接着就是整夜的失眠。
失眠的时候,我总会想到安吉尔告诉我的那些事,一直想到天亮再闭眼。
思绪总算是理了个大概。
我是被真理之门的“研究组织”抓到他们的“诊所”,作为实验的“病患”,用来研究“血”的力量。
我和依琉什大概是比较能适应实验的人。在验证过这点后,他们把我们转移到西尔加亚,在那里做更进一步的实验,最终因为某种契机,化作深渊苏醒。
那实验成功了吗?
我想是失败的。
因为我并不受真理之门的控制,并且还杀死了他们的议员。而依琉什...她看上去也不受控制。不仅如此,她连体内的混沌之力都无法控制自如,被“深渊的意志”占据,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力量乱流中,就好像小说里的“爆体而亡”。
她可能是比我更失败的实验体。
那...成功的案例是什么样子呢?
我猜,或许是像特蕾莎那样。
又或许,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过。
我还是想不通真理之门究竟想做什么。疑点实在太多,有很多的事情都让我困惑不解,很多连安吉尔也弄不明白的事,都需要继续深入调查。
但目前,似乎所有事实都告诉我,我总算是摸到了通往真相的大门。接下来,我只需要沿着这个方向找下去,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。总有一天,那个罗曼尼医生,还有那些穿着黑斗篷的家伙,全都会被我挖出来。
血色的药丸是什么,真理之门的“诊所”到底想干什么,他们想搞出什么样的力量,这些实验与神明又有什么关系,为什么我们会变成深渊...
这些事,我都会一一弄清楚的。
可是...
偶尔在迷迷糊糊、就要睡着的时候,我会想...
这真的就是事实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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